2022: 在转折中逆流而上

九月生日那天很忙,上午搬离格拉,转车爱宝和即将回国的学长吃饭,聊起中美秋招的惨烈,随即继续南下投宿和网友合租的 airbnb。第二天,在伦敦请教了两位朋友之后,决定不再期待美领馆的回复,按春季入学的时间线准备了一系列海外过渡计划。这也是为什么我把生日总结拖成了年度总结,身处新加坡写下这篇文章。

在上一年的主线是挣扎在个人漩涡当中,夹缝生存于“学业、业界和科研”的三角。那时形势也不太好,我给一年后的自己准备了相互弥补的三条路:回国工作,去新加坡打工,以及赴美读书。但我没算到今年这三条路竟缠绕在了一起。

2022 年像是一碗大杂烩,经历了太多,日子却又过得太零碎,很难说自己得到了清晰的成长。这一年也着实体会到了表达欲的下降。如果说有一个问题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那大概是“转折“吧:同龄人都在经历转折,从学校走向社会、从学习生涯走向科研生涯、从一个国家走进另一个。也许我们都在思考自己能在转折中守护什么,不得不放弃什么,以及如何才能守护我们的事业与生活。

伦敦金融城的钟楼 WeWork

逃学

总是觉得自己离开学校两年了,特别是对于一个中外合办校学生,我的”学生身份“在疫情之后便名存实亡。我仍然会回归校园,但 grad school 需要的心态却不一样了。

冷静的审视那张学生卡,它有时是某个国家的暂住证,有时候是一个权利并不完善、却即插即用的工作许可,不过疫情却剥夺了进出校园这最基本的功能。去年暑假,我其实保留着选择国内或者国外校区的权利。那时英国刚完成阶段式的全国性放开,而我观察到国内校区却变得拥挤、疫情管制变得比社会面还要严苛,即便在国内能享有更好的业界机会,在校的限制也注定会让我背上枷锁。英制大学的毕业年很忙,课程丝毫不减还要应对毕业论文和申请季的压力,所以在经历了国内互联网行业一年的挑灯夜战之后,我决定顺水推舟换个环境。

英国的毕业年挺乏味的。结束国内的实习答辩,江浙沪广深转了一圈便匆匆赴英。那时入境隔离已形同虚设,火车站的士把我带到学生公寓和朋友约 brunch,饭后从街上一直逛到海边。我的同学们比我早来了一年,生活上该趟的坑已经全数趟过一遍,我发现大家的日常生活其实和国内宿舍里没什么不同(不过留学生嘛,刺激的故事倒是听了不少)。接下来就是申请季和求职的面试重叠,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热情去对抗来自未来的压力;沉浸在代码中的时间成为最后的防线;申请季后漫长的等待的冬天;重新给自己找事做,写毕业报告;递交美签,然后找一个物美价廉的地方等待美签。然后美签就这样子把我耗住了,唉,痛哭呀。

我校的红楼

深有体会的两点:其一:计算机领域的竞争是全球化的,特别是在经历过国内的一切以后,无论身在何处,都会有一种力量推着你去靠近领域的最前沿。其二,疫情之后其实整个世界都在开倒车,一个强大的生活内核才能让自己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持稳定的心态和成长。

即使是在出国以前,我也总是把大学生活过得”来去匆匆“。曾经的校园工作室大抵是一个很好的见证。当时组队比赛赢了一个工作室,我们选的位置正对着滑板社日常出没的广场,食堂和社团机房就在楼上,绝佳便利。然而兴头很快过去,上了大二的我总是来回在不同的社团地盘和实验室,整天不知道在忙什么,把工作室冷落了。上了一年网课后,我结束第一份实习回校休养生息,由于学校的政策变动,尘封的工作室重新启用给社团成员 —— 这一次工作室再也没有被冷落,被整理的焕然一新,堆满了令人舒适的怪兽级装备。我也实实在在的体验了一次深夜玩滑板玩累了进门就睡的感觉... 只可惜那是我最后一次通过系统 bug 获得国内校区的通行码,也是最后一次在学校里过夜。因为第二天就要飞去北京实习了。令人悲伤的是由于学校政策的持续动荡,不管是社团的大机房还是工作室最后都没有保住,成为了回不去的记忆。

工作室的牌子已经换了,就不说是哪家了

我还有至少一年半的书没读完,但是我总觉得自从第一份实习以后,教育阶段的分界线对我便失去了意义。漫长的技术生涯取代了本科教育浅尝辄止的阶梯,向社会过渡的中间地带定义了我的“大学”时光。作为一个普通小孩,挣脱学校这个”牢笼“曾经是我的最大心愿。也许这个选择没有错,我已经争取到了当代大学生的局部最优解,也度过重重难关对前程有了些幻想,但如果没有三年的转折,我们会不会有更可期的未来呢?

但无论如何,我已离开学校,也将会离开学校。我的思考应该更多的留给生涯,让这个实实在在的世界给予我答案吧。

游荡

2022 年最大的意外在于两大副本:数字游牧和新加坡实习。被卷入两大副本都是美签害的,具体就不多说了,不过收获了一份难得的经历也算是意外之喜。这里必须得感谢我司 R 社的收留以及远程 mentor 我这个菜鸡实习生的同事们。

为什么说是数字游牧呢?因为除了偶尔和同学结伴出游以外,大部分时间我都处于工作状态,也不是每次都在热门的旅游城市。来自世界各地的度假客对整个欧洲的风土人情都有不同的理解,很有意思。远程工作对我的生活很有启发。单从工作的角度,在小岛的海边栈桥的吧台上打电脑和在杭州的办公楼里并没有很大的差别,但是在一个世界的边缘角落,多的是自在,却少了一份与主流世界的连接感 —— 究其原因,我还处于成长期,需要积攒力量为自己获得稳定的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还是不太能心安理得的融入这份生活。

最喜欢的两个小镇,一个海边一个内陆

后来我还是回英国了,因为我必须要应对被严重耽误的美国入学,而大部分的朋友也都在英国。不过回英的契机很有意思。那时我正在塞岛的北部海滩上和着炒面喝啤酒,有个群友在出我梦寐以求的 Coldplay 的票,正好小红书有人出格拉斯哥的转租,就这么定下来了。格拉只是个开始,我后来基本把英格兰的大城市全都转了一遍,面基了很多朋友。

晚上飞新加坡,白天还不忘去一次白崖

至于新加坡的生活体验已经有很多人聊过了。不过从英国来到新加坡,我能感觉到这里的互联网行业更有活力、华人社会的氛围也更浓厚一些。伦敦在生活上更“快活”,你时常能感觉到自己还是个小孩;而新加坡则很“舒适”,中餐、中文、中式而更有秩序的一切。这两年不少国内互联网人和 web3 从业者移居新加坡,也让我对这个小岛感到好奇。虽然由于个人原因我不会考虑常驻新加坡这样的国家,但目前来看新加坡是世界范围内对华人家庭和亚洲个人精英非常友好的居住地。希望几年后来新加坡的时候我能解锁它更独特的一面。

新加坡河上的游船

我很早就把“在国外独立生存”视为很高优先级的事,纯粹是因为个人原因,与政治态度和职业发展并无关联。但生活的挑战只有专注到生活本身才会得到解决。漫长的旅程中,我意识到自己习惯了用好奇心和变化维持生活 —— 正是这种心态驱使着我不断探索新的项目和领域,克服新的社交连接带来的恐惧,并在疫情三年对抗不确定性带来的持续冲击。但是浅层探索带来的新鲜感很容易枯竭,难以转化为真正的改变。我应该去追求的更长期的一切,因为无论去到哪里,境况相似的人们其实都过着本质上一模一样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固然可以被安排的舒适、稳定、充满新意,可是想要逾越那堵玻璃墙却需要付出极其艰辛的努力。

无论生活在何时何地,人都离不开一份值得热爱的事业啊。

搬砖

行业的科研和工程资源总是会压制 CS 教育较为落后的大部分学校,所以计算机学生总以逃离学校为荣,这个氛围也很深的影响着我。可是当我们把目光放到更大的游戏,又会有什么发现呢?其实没有人走的路是特殊的,仅仅是因时制宜。我和太多的人一样,焦虑着、恐慌着、紧紧的抱着前人的大腿,在申请季和求职季和其它一些奇怪的时间点押上全副身家,并不总是成功,也并不总是失败。最后每个人应该都会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却只有极少数站在顶端的幸运儿不用遭受“平凡的痛”。

工作是一个长期努力的过程,既要做好分内事,也要有足够的反馈与反思,然后在领域内的学习中与产出形成一个完整的闭环。不过今年,我做的实在不尽人意 —— 动荡的生活像是一个巨大的绞肉机,把整个人的时间和精力搅得零零碎碎的,这是外在。而内在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我不安的发现自己的技术热情正在退却,因为你总能找到一万种挑战是无法用技术热情克服的。我觉得最根本的解决办法,还是要紧密参与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然后尝试一点点的拥下更大的 scope.

简单的列一些工作中的变化吧:

Rust:2022 年是我开始主力 Rust 开发的一年。在内存管理和并发极其 critical 的领域感受到了它的极大魅力(或者说,初学 debug 的极度抓狂...)

  • 我一度很渴望一种能力,就是在看偏系统的代码能很好的识别性能优化点,但是目前的阶段还处在能不能看出来编译不过阶段...
  • Rust 的生态还是有很多可以补足的东西。自己能在这其中起到一些小小的贡献吗?

系统:可以说非常失败了。写毕设的时候重温了一遍 CSAPP。尝试跟进前沿的 db 工业界 idea,但自己的 taste 未到,感觉还是有点闭门造车。在实习之前写的还是以玩具为主,实习之后才开始在偏生产的系统得到一些有效思考。

  • 还是有不少 lab 让我抓狂。比如 6.824 写了两个,比如 Sponge 那个网络项目写了两个,ICS lab 追过一下子。后来的空余时间都用来刷题了。
  • 本着对自己的成长负责的态度,这个时候应该是深入某一个 solid 方向的时间点,不过感觉目前在做的事情还是广泛涉猎。CS 的基础在这个时候是越来越重要了。
  • 也在看一些别的方向,比如 MLSys,感觉涉及到的底层基础和传统 OS 的侧重点还是有蛮大的差距,也许习惯了 HPC 的同学适应的更好吧。
  • 一个小弯路是 ML for Systems,暂且不表,静观 OtterTune 的表现吧。

行业与生涯:以下都是一些粗浅的评论,写下来的目的仅仅是记录“刚毕业的时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 在英国的时候一直感慨湾区以及国内数据赛道的火热,大家各有侧重,有的是做传统的存储和云起家、有的是以成熟的优化器作为卖点、有的在做新赛道。在硅谷的裁员潮下,数据和云不管在技术趋势、现金流还是融资情况来看都是目前还算坚挺的赛道了,但国内做 SaaS 尚在起步阶段,困难重重,要有多大的外力才能有所改观呢?
  • 大厂和 startup 的工作模式相差还是挺大的,不同业务的团队也是如此。在大公司,内部创业很少会真正颠覆性的从 0 做起,但是产品化的资源相对充足,很多修改也是在技术基本成熟、广度和深度都有积累的情况下做的。而在 startup 做的事情更像是 0 到 1,在这个阶段,整个 roadmap 的演进和背后的决策都和成熟的产品有诸多不同。
  • 在工业界有很多 quit System PhD 和 pre-doc 大佬,他们的话给了我很深的思考。不同领域的不同细分方向在工业界、学术界都有资源和话语权之争,本质这是一个方向上两个行业的差别。其实我从一开始就选择了为工业界铺路,不过 industrial researcher 真的就一定比 eng 要好吗?
  • 越来越多的思考如何让自己的能力可以做到 globally recognizable & transferrable. 其实这些标准在各种公司的面经、大佬们的博客、各国移民法的人才签证条款中可见一斑,难的是如何把这些标准与自己的轨迹结合。
  • 身边的人都太过年少有为了,努力抬头看路多 catch up 才行。不过在动荡的年代,也许最应该做的事情还是关注自己的成长、把正循环建立起来。

未来

  • 各种变化太大,暂时不立 flag 了。争取 survive 北美小衡水并且在小衡水能留下点什么,最后和北美数据赛道的 startup 会师成功。

Misc

  • 曾经我心目中的理想生活是这样的:两个男生住个湾区的 condo,每个人搞一辆小孩子开的车,家里一只柴犬一只猫,偶尔周末飞去纽约玩,每年换个地方比如地中海的小岛 remote。现在觉得这样的生活未免太遥远,毕竟即使是为了构建一个做小孩的生活,我们也总要花很多精力去适应这个太真实也太复杂的世界。
  • 有时候还是羡慕别人及时行乐或者习以为常的青春,但那终究是别人的。如果说我们尚存“幸运”,那大概就是世界没有给我们成建制的期望与未来,我们可以自己去探索并去追求作为一个独立群体的幸福吧。
Coldplay 现场 "A Sky Full of Stars"

万智牌

曾经有人跟我说,想融入国外的圈子,可以和同学打游戏王卡牌。这似乎已经成为一个共识,那就是亚洲小朋友在万智牌上表现的很出众。关于这个有意思的现象,我在知乎上看到了这样一个回答

… 说两句闲话。关注万智牌和游戏王的朋友可能有个粗略的印象:美国的比赛里,华人出成绩的比例要远高于华人在人口中的比例。对此我有个假说:现在出成绩的这波ABC,主体是当年投资移民的后代。他们从小生长在美国文化中,融入的很好。但是因为族裔问题,他们难免被排挤,需要有个地方来找认同感。玩牌是一件很容易找到认同感的事情。只要你花个几百美金,最多一千美金左右,组一套顶罕版本的主流套牌,并且脑子没有笨到无可救药,你总能在练熟了套牌后得到一个还不错(>40%)的胜率。即使你只有40%的胜率,只要你参加的店赛足够多,总能赢那么一两个大赛。这可以给一个心智还未成熟的孩子带来在别的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认同感。…

高中做英语摘抄,那时我总会翻开《了不起的盖茨比》。弗朗西斯的文字是很优美的,在中文译本中很难品出来,坏处就是读多了老师会吐槽我写的英语句子太冗长。书中有个很经典的比喻,作者用盖茨比眼里的绿灯隐喻当时的美国梦:

I thought of Gatsby’s wonder when he first picked out the green light at the end of Daisy’s dock. He had come a long way to this blue lawn, and his dream must have seemed so close that he could hardly fail to grasp it. He did not know that it was already behind him … “

《了不起的盖茨比》距今已经差了一个世纪,我们这些 Z 世代的人可能很难想象与那个时代的美国产生共鸣 —— 那个爵士时代的终章。但在那个被戏剧化的“绿光”背后,年轻的我们仍然会为了心目中的“远方”而倾尽一切。我们会为了申研的 GPA 而在考试前通宵达旦,为了一份工作在头部公司的校招群里呼来唤去,在时下热门的初创公司赛道里从一条船跳往另一条。我们还会在某些论坛里卖惨,哭穷,晒工作,晒跳槽涨幅,为了纳指新增的字母而欣喜若狂,因为硅谷的裁员潮而痛哭流涕。

… 对了,为什么我前面要说"顶罕"?因为如果一个孩子处处受排挤,即使赢得冠军,内心深处依然害怕被别人认为自己是一个幸运的穷孩子。一千刀的顶罕套牌相对于其他有钱人的玩物,开销根本不值一提,但是足以治愈这种恐惧。...

我想起了曾经看过的青春电影。国内国外都有很多青春题材的主旋律片,文化背景不同,但讲述的无非是学生时代的高光时刻:爱恋,social,自由,挑战权威。但我有时候也会看一些小众的青春电影。印象很深的是一个文艺片,叫《燕尾蝶》,岩井俊二拍的,电影用浓墨重彩的视觉与文学元素讲述了一个不合主流的青春故事。一群年轻的异域移民在日本相遇,他们讲着来自东西方的不同语言,在 Yentown 这个象征了日本泡沫经济顶峰的欲望都市里几经浮沉。他们颠沛流离,一无所有,却又骄傲而卑微,不羁而坚韧。

岩井俊二《燕尾蝶》剧照

随着 green light 与尼克在长岛的见闻相呼应,《盖茨比》也步入全书的结尾。

... tomorrow we will run faster, stretch out our arms farther, and one fine morning -- so we beat on, boats against the current, borne back ceaselessly into the past.

翻译过来就是:第二天我们会润的更快,卷的更远,然后一个美好的早晨,我们加满油鼓足劲儿,小船在逆流中划水,然后... 咳咳... 然后,最后回到了那个像 COVID 之前一样美好的黄金年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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